不得已呀不得已！兩度翻案的「康熙曆獄」I have to! Kangxi Calendar Lawsuit Overturned Twice

　　故事：楊光先在馬車裡喘氣，想呼喊車伕暫停一下，請他別再顛簸個不停，才能好好喝口水。可是他的力氣似乎已經在「曆獄」被翻案時用盡，車伕根本聽不到微弱的喊聲，以為只是喘氣聲變大了些，還故意說道：「這個鰲拜黨羽，還能活到今日，算他命硬！」不知車伕是在跟誰瞎扯還是自言自語，完全不顧楊光先是否聽到。不過照理說，一個死刑犯能被免死，流放到寧古塔的可憐老妻也一起被赦免，就算他心中還有恨意，也該被這浩蕩的聖恩抵消了才對吧？

然而，楊光先並不這麼想。他依然認為這只是時運不濟，是鰲拜失勢，康熙重審了曆獄一案，才讓他落得如此下場。想當初他連續五次拒絕到欽天監當官，以免自己驟然富貴而不祥。可是他越是堅持，大家就越覺得他很謙虛，而且從欽天監監副升到監正，越辭反而越高升，實在是無法預料呀！在那十二場曆法辨論中，他講得頭頭是道，顯得非常專業的樣子，被鰲拜等大臣誤以為他很懂曆法，於是掌握實權的鰲拜就強迫他進欽天監，竟然沒有人相信他根本不懂曆法！這完全是身不由己！早知道他應該要再辭一次，不成的話再辭，一直辭到朝廷答應為止，才能避免現在這個可恨又悲慘的情境。可是，他沒有辦法擺脫這個被馬車遣返老家的命運，這一切竟然都是不得已的。

當時，他努力地解釋他性情不好、不能做官、年歲已高、雙耳重聽、未學曆數、不能勝任、精神耗鈍、記性很差、邪教機深、恐遭暗算等。說了這麼多理由，卻還是被要求當天文官。進了欽天監，裡面卻有很多西法的擁護者，他也不得不提防他們欺瞞陷害他，有時還得先下手為強，除掉這些人。然而天文曆法等繁重的工作還是得有人繼續做，這時他只好依靠回回曆法派的吳明烜來擔當重任。可是，吳明烜在審案時曾經說過湯若望的西洋新法竟然沒有紫氣、要叫世人如何推算云云，十多年後卻又說出紫氣對曆法並無用處、只有算命的人會用到，根本自我矛盾。楊光先會用到這樣的屬下，實在也是情非得已。這時馬車正穿過一片石爍路面，震得楊光先血氣越來越不順、咳嗽不止。

雖然，他自認不是趨炎附勢，但是大家都把他當做鰲拜的手下。其實鰲拜那些輔政大臣們早在順治帝時就跟湯若望不合，為了是否出迎達賴喇嘛而意見相左，洪承疇上奏「昨太白星與日爭光，流星入紫微宮」勸順治帝不要出迎，湯若望也不希望順治帝越來越信佛，就說「日體中許多斑點就是那些喇嘛僧徒，因為他們遮掩了皇帝的光輝」，這舉動讓鰲拜等大臣對於天主教十分不滿，想盡辦法要致湯若望於死地。剛開始用傳播邪教的名義沒辦法陷害成功，就改用曆法問題來辦；用曆法也辦不了，就改用榮親王葬期問題來辦，最後才終於成功議決要處死湯若望。這一切都看在年紀尚輕的康熙帝眼裡，使得康熙決定總有一天要清除鰲拜勢力。沒想到此時北京突然出現地震與彗星，皇上不得不下詔恩赦，首輔大臣索尼提議湯若望一案要請孝莊皇太后定奪，以免追議。結果大翻盤，變成從輕發落。邪教竟然為天象所救，實在是天理不明呀！楊光先又大嘆一口氣，再度引起一陣劇咳。

更氣的是，他為了調整曆法錯誤，想找到瞭解古代「候氣法」的人來修正，可是找了兩年也沒找到，只好稟報此法已經失傳，這時朝廷才發現他不會曆法，竟然重新讓差點被殺的傳教士們出來修正計算。朝臣們擦身而過時的眼光都有點閃爍不定，不知是為了疏遠他還是為了嘲笑他？七十多歲才被人們看穿沒什麼本事，實在是度日如年啊。在這樣的氣氛之下，他積鬱成疾，想離開卻又被命令一定要找到會候氣術的人，不可推諉。人生還有什麼情況會不得已到這種地步呢？

康熙帝15歲時終於下定決心親政，他雖然久悉鰲拜專橫亂政，但其勢力龐大難以多方面制服，所以選了侍衛與年少有力者假裝進行撲擊之戲，等鰲拜入見，即令侍衛等把他綁縛起來治罪。鰲拜突然失勢，楊光先也就遭受反撲。南懷仁與利類思上書為湯若望平反，康熙下令重議，於是他的命運竟然與湯若望一樣要被處死，只是康熙念其年老從寬免死，才會淪落到現在連停車喝水都無法做到。他鬱鬱感到世局多變，速度快到無法捉摸，無法自由選擇，歸去田野又能如何？他越想越難過，大聲悲嘆「不得已呀！不得已！」在哀傷與痛苦交織之下勉強喝了點水，繼而狂咳一陣，終至斷氣。

解說：曆法也可以拿來政治鬥爭！「康熙曆獄」就是典範。在韋小寶幫助下康熙擒拿了鰲拜之後，南懷仁等傳教士就為湯若望翻案，讓楊光先看起來像是鰲拜黨羽之一，不過350年後有人幫他翻案了。這本《曆法、宗教與皇權：明清之際中西曆法之爭再研究》（馬偉華，中華書局，2019）分析了當時的政局與時間點，認為他只是一位尊崇儒學而排斥天主教的平民學者。當時楊光先覺得傳教士聲稱不做官卻當上欽天監首腦，言行頗為不符，且可能勾結海外勢力謀反，於是假裝入教蒐集證物，然後去各衙門告湯若望謀反，卻多次狀告無門，直到第五次剛好搭上了政局的變化，因此成為康熙曆獄的導火線，朝廷終於將西洋傳教士一一抓起來。

在審訊傳教士時，審判官曾問到「為何把謀叛的耶穌當成上帝？創世紀寫在中國什麼史書？為何宣稱中國人是邪教的後裔？」等等奇特問題。雖然傳教士的辨白很無力，但是他們用康熙的老爸「順治」曾褒揚天主教來抵擋攻擊，於是鰲拜等大臣只好將審判方向轉移到曆法。然而刪除紫氣、顛倒觜參、謊報候氣等問題並沒有辦法置湯若望於死地，直到最後才終於找到榮親王葬期擇日錯誤、並極力放大到「欲毀宗廟祖墳」之死罪來定案。整個曆獄過程，其實重點不在曆法，而在如何讓湯若望消失！楊光先只是在起頭時有引導作用，後面的發展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。

其實，候氣這方法從一開始就是個美麗的幻想，楊光先企圖用幻想來重整曆法，當然無法成功。另外「流星入紫微宮」在清代其實是不祥之兆，喜歡尊循古法的人，可別隨便對流星許願喔！總之，這個故事告訴我們：「不懂別亂告」、「辭意要堅決」、「學天文有時也很危險」。

圖片來源：吉卜力工作室。由於實在想不出楊光先的故事要配什麼圖，只好用吉卜力梗圖來充充數，在此深感歉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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