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天體非彼天體？天學不等於天文學？Celestial Body is not that Body? Ancient Chinese Astronomy is not the same as Astronomy?

　　「天體，宇宙終極的邊疆，人類必經的旅程。這項任務是為了要探索全然未知，尋找新生命，並勇敢進入前人未達之世界」───仿《星際爭霸戰 Star Trek》名句。不過，「天體」其實有兩種意思，一種在天上（如上圖：梵谷名畫星夜），一種在地上，其中一種還會令人害羞。

然而謎樣星宿在此要探究的既不是這種天體，也不是那種天體，而是另一個更枯燥的問題：「天學」這個類似天體又有點陌生的詞，到底是指天文學？占星學？還是什麼學？這裡先提示大家：絕對不是天體學。

為何會有這個問題？起因於古天文專家江曉原教授的發明。在江教授的重要著作《天學真原》一開始，就點出他為何如此稱呼古代天文。因為"天文"一詞，在現代被普遍認為是科學中的「天文學」，即Astronomy，但是，在古代其實並無此義。天文的文原是指交錯運行的景象，天文是指天象。之後又引出第二義：用天象占知人事的學問，即今人說的占星學：Astrology。大家看歷代史書的天文志就可以知道，裡面幾乎都在講星象的吉凶，而不是講宇宙結構、數理模型等。

一直到了現代，我們才明確地把天文與占星分開，雖然現代占星術依然常被天文新發現干擾──例如冥王星降級。當初江教授寫這本探討古天文的《天學真原》時，為了避免大家誤以為是在講現代科學意義上的「天文學早期階段」，於是特地採用了「天學」這個用詞。詳情請見《天學真原》第一章緒論第一節。

可是，事情沒有這麼單純。《天學真原》問世至今已30多年，但尚未看到天學一詞在天文界逐漸普及。20年內的古天文相關著作：潘鼐2009年版《中國恆星觀測史》、《中國古天文圖錄》、齊銳與萬昊宜2014年《漫步中國星空》、徐剛與王燕平2019年《星空帝國：中國古代星宿揭祕》、李亮2021年《燦爛星河：中國古代星圖》、《天文觀象 日月星辰》等，都未見使用，依然以「古代傳統天文」稱之。

如果在天文界之內很少人採納，那麼之外的使用情形如何呢？一查之下反而出現更麻煩的問題：用"天學"當關鍵字蒐尋，會找到許多跟天主教有關的意思，因為"天學"這個詞在明代就已經有了！而且跟現代天文學有點黏又不會太黏，怎麼會這樣呢？這不就與當初想要與現代天文學做出分別的努力相違背了？

讓我們先看明代末年李之藻編的《天學初函》，其中寫道：「天學者，唐稱景教」，直接告訴你那就是天主教、天主之學，雖然景教只是當時的一分支而已。《天學初函》此書收錄許多明末翻譯的西書，前半為教理、倫理等基礎理論；後半則為現代天文學、數學與測量學等應用部份，目的是為了章顯天主教的優秀，可以從基礎理論發展出後半部應用知識。

另一本提到天學的書《天學傳概》一卷，清李祖白撰，也是宣教書籍，內容沒有古天文或現代天文成份，不過李祖白因為寫了此書，在康熙曆獄中喪命了。

若進一步蒐尋，還能找到天學在法律上也有人採用過：方瀟在《天學與法律》所說的天學是指天理、國法、人情中的天理：「關於天的時間法則所表達的法律」，主要是指曆法。但曆法在史書中通常都獨立於天文志，自成「曆志」。雖然《天學真原》也有寫到曆法問題，因為占星很需要曆法，但從天學的字面解釋中看不到這層含義，也許是江教授將曆法視為占星的一部份。

另外在陳柔嘉2022年論文《明代天文知識的多重面貌：朝廷史志與日用類書》從明代後期的類書來看，民間的天文含義包括了天文基本常識（認識宇宙、日月食成因）、天氣介紹等，反而比較接近現代科學。這是江教授的天學所沒有提及的。

從以上可以看出，明末清初的天學絕對不是江教授所指的天學，江教授所指的天學也不能完全概括中國古代天文的概念。而且其他領域也用到天學一詞，且另有定義。不過若有人企圖找出彼此間的深層連結，也未嘗不可，只是很容易走火入魔或是徒費心力。如果真的有人想著手，我希望他最好先直接寫信詢問江教授，當時取名是否有參考過明末清初書籍。

江教授是古代天文史的專家，也是勇於糾出盲點、敢唱反調的先驅，對於許多問題有獨特見解，謎樣星宿對於江教授十分景仰，所以本文僅是提出少許概念補充與後續發展。不過這些年來，企圖與他「商確」的人不少（參見《天學外史》序）。除了天學之外，他還發明過「軍國星占學」的名稱，用來指稱這種占卜國家命運的占星術。不過另一本同年出版的書：劉韶軍《神秘的星象》則將之命名為「星占學」，而把占卜個人命運的稱之為「星命學」。只是這些新詞大多不容易在學術論文以外見到。另外，還有一本中國文學系教授所寫的書，採用一個更不易理解的「明靈學」來命名，因此更不為人所知了。

一個詞的流傳需要時間與機遇等因素，就像天體的第二種意思是從「天生之體」而來，清代之前其實沒這種說法。而且在英文裡，天體也沒有兩種不相干的意思揉混在一起。如果「天學」這個用法不能被認同與分享，就會像許多曾經流行的字詞一樣永遠消失，或者將會形成長久的拉鋸戰，如同蝎與蠍、食與蝕、搖光還是瑤光等問題一樣，造成千古的爭議。

（隨意窩部落格舊網址：https://blog.xuite.net/liangouy/star/590671370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