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先生,請問您是什麼星座?Mr. Dongpo, what is your Zodiac Sign


  蘇東坡某日退朝用餐,吃飽之後滿意地撫摩著肚子,與家人在附近徐徐散步。突然間東坡先生一個靈感,便回頭戲問大家:「你們看,我肚子裡有什麼東西?」一個侍奉的婢女立刻就說:「都是文章。」東坡先生不以為然,因為他自認不止於此。另一個人又說:「滿腹都是機械。」東坡先生也覺得不太恰當,這形容似乎太過死板。輪到年紀比東坡先生小26歲的侍妾朝雲,她說:「學士裝了一肚皮的不合時宜。」東坡先生捧腹大笑,不過笑著笑著就想哭了。

這位極懂蘇東坡心思的王朝雲,正巧說中了他的心事。他想起這些年來,一心為國為民,經常直言不諱,因此得罪了許多人,常常被貶到遙遠地區去。不過東坡先生並不以為意,他在乎的不是當官賺錢,只是想要盡一己之力來改變社會。然而這樣東奔西跑,卻無法讓家人過穩定的日子,可憐的小兒子也因此夭折,更無法與兄弟常聚首,只能感慨地寫下「水調歌頭」,希望與遠方的弟弟「千里共嬋娟」,兩人雖在異地卻能一起共同賞月,這樣就足夠了。這些磨難,如同他生辰日期落在西洋星座「磨羯」,註定一生多有折磨。

幾年之後,王朝雲也隨著前兩任妻妾永遠離開了他。東坡先生幻想著他們乘風歸去後,是否飛到了瓊樓玉宇那端翩翩起舞呢?他的歲月就在南來北往的旅途中磨耗殆盡,「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」東坡先生此時已經徹底洞悉人生,不會留戀什麼或在意什麼了。


解說:著名的文壇大師蘇軾,即「蘇東坡」先生,出生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,用中研院的兩千年中西曆轉換可以找出是現在的西元1037年1月8日,太陽的確在魔羯座,若依傳統出生日期分法12月21日左右到1月20日,也是魔羯座。不過換成中國星宿則是在牛女之間,不是〈贈虔州術士謝晉臣〉詩中所寫的那樣:「死後人傳戒定慧,生時宿直斗牛箕。」因為太陽已經超過牛宿距星,與箕宿或斗宿無關。

從唐代星占圖(上圖)僅存的一角可以看到,「天蝎宮」字樣對應著心宿與尾宿,所以接著的「人馬」「摩羯」對應的也應該與現今相近,摩羯座大致對應到牛宿、女宿左右。其實摩羯座是從梵文佛經音譯而來的,以前寫為「磨竭」,且在更久之前的巴比倫時期就有此星座,《吉爾伽美什史詩》曾描述這位英雄在歷險時於摩羯座時遭遇死亡之水,這故事與一般習知的希臘神話不同。所以,摩羯座與磨難或折磨沒有意義上的連結,應純粹是文人以字義聯想出來的。

然而不知是東坡先生不小心誤會或是文學上的聯想,他只依據韓愈的詩〈三星行〉:「我生之辰,月宿南斗」就指稱韓愈是屬「磨蝎」命運的人,但其實那是指月亮星座,而不是一般人最常討論的太陽星座,兩者在占星意義上是完全不同的。不過東坡先生其實主要是想說「僕乃以磨蝎為命,平生多得謗譽,殆是同病也。」想跟韓愈同病相憐一下而已。

蘇東坡當時十二星座已流傳到中國,不過未流行起來,況且北宋年間是禁止私學天文的,若被查到將會嚴懲或處斬!從宋太宗《禁天文相術六壬遁甲三命及陰陽書詔》可以看到:「…不得私習,先有蓄者…悉以送官,限外不送及違詔私習者,悉斬」(《宋大詔令集》卷198,中華書局,頁731)。所以蘇東坡的星象程度不會太高,可能只會辨識金星、織女、北斗、昴宿、參宿、心宿、尾宿、箕宿、斗宿、牛宿等星,共「二星七宿一北斗」(廖藤葉〈由詩檢定蘇軾的天文能力〉,國立臺中技術學院通識教育學報3期,2009),辨認能力不算差也不太好,就不必太認真探究他寫過的星象是否有問題了。

不過現代學者自己也犯了一點相關錯誤:廖藤葉〈從東坡摩羯命格談黃道十二宮在中國的流播〉提到太陽位在出生星座上,星點為刺眼陽光遮掩而無法見到,以為出生時「月宿牛宿」的景象也因陽光而無法觀測,但蘇東坡並沒有說他出生時月亮在哪裡,只是以為韓愈也是摩羯座。而月亮若位於摩羯座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,除非那天剛好是初一附近,太陽就在旁邊。但是蘇東坡生日是農曆十二月十九日,太陽與月亮並不在同一星座裡,一定可以看到月亮附近星星而得知其位於哪一星宿。用天文軟體也可找到當天月亮在獅子座到室女座之間(翼軫之間),並不在牛宿。

由此可知,文學上借用意象或文字不需要太精準。有人認為前赤壁賦描述的天象「月出於東山之上,徘徊於斗牛之間」有誤,因為依日期與時間推算,月亮不會在斗牛兩宿。也有人幫忙開脫,說蘇東坡只是想像之詞,甚至根本沒去,或者說他只是不懂天象。從前述學者的研究可以看出,東坡先生並不算很懂,不過即使不懂,也可以寫出曠世名作,讓無數人感動不已,這樣就夠了。

蘇東坡不幸的一生,卻造就了如此這般珍貴的文字遺產,對世人來說能否算是有幸?依新舊黨爭的慘烈,他應當無法逆轉這種局勢。所以,幸好他是「摩羯座性格」,讓世界上多了一個偉大的文學家,而不是一個失意的政治家。


故事原文出處:毛晉《蘇米志林·是中何物

東坡一日退朝,食罷,捫腹徐行,顧謂侍兒曰:『汝輩且道我腹中何物?』
一婢遽曰:『都是文章。』坡不以為然。又一人曰:『滿腹都是機械。』坡亦未以為當。
至朝雲,乃曰:『學士一肚皮不合入時宜。』坡捧腹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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